1999年11月18日，重慶市隆重舉行紀念聶榮臻元帥誕辰100周年系列活動，元帥的故鄉(xiāng)江津市與日本的都城市結(jié)為友好城市。一位60多歲的日本女士，激動地說:“聶榮臻元帥在戰(zhàn)火中把我救了下來，我能夠活到今天，完全是元帥給了我生命。我現(xiàn)在生活得非常幸福。正是江津培育了元帥這樣優(yōu)秀的人才，才有我的再生。”
她叫美穗子，是聶榮臻元帥從硝煙戰(zhàn)火中救出的日本孤女。
故事還得從50年前的抗日戰(zhàn)爭說起……
1940年8月20日，百團大戰(zhàn)激戰(zhàn)正酣，晉察冀軍區(qū)在聶榮臻司令員指揮下，破擊正太鐵路。當天晚上，八路軍攻入正太路井陘煤礦，煤礦火車站副站長加藤清利及妻子在交戰(zhàn)中身亡，留下兩個弱小的女兒。大女兒撲在死去的父母身上，絕望地哭喊著。炮火還在繼續(xù)，孩子身邊都是燃燒的瓦礫。八路軍戰(zhàn)士見孩子危在旦夕，顧不得多想，冒著生命危險把兩個小姑娘搶救出來。如果是中國女孩，好辦，交給老鄉(xiāng)就行；可這是兩個日本小姑娘，部隊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。怎么辦？
前線部隊打電話到晉察冀軍區(qū)司令部請示。聶榮臻聽到報告后說：“部隊的同志做得好。我們實行革命人道主義，對放下武器的俘虜，八路軍還要以禮相待，何況是孩子！立即把小孩送到指揮所來?！彼坪踹€不放心，又說了一句：“要快！注意安全?！狈畔码娫?，聶榮臻心潮難平。他身經(jīng)百戰(zhàn)，耳聞目睹了多少紅軍和八路軍官兵搶救孤兒的事，可這次搶救的，卻是侵略者的遺孤。
兩個日本孩子由一個民兵用籮筐挑著送到了前線指揮所。大一點的孩子約有五六歲，剪著短發(fā)，穿著長條花紋衣裳，顯得清秀可愛。小的還在襁褓中，不滿周歲，穿的也是小花衣，不幸的是，她的腳部被炸傷，傷勢很重，前方的醫(yī)務(wù)人員已經(jīng)對她進行了搶救和治療，使她暫時脫離了危險。
聶榮臻走近籮筐，蹲下來親切地撫摸著兩個孩子。參謀長聶鶴亭和一群工作人員也圍上來，靜靜地看著司令員與兩個孩子默默交流。他們都知道，司令員特別喜歡孩子，只要有空，都會逗逗老百姓家的孩子。他們也知道，司令員的獨生女兒聶力，已經(jīng)失散多年沒有音訊了。
孩子的傷口包扎得很好，安詳?shù)厮?。聶榮臻首先抱起那個受傷的嬰兒，囑咐醫(yī)生和警衛(wèi)員，好好護理這個孩子，看看附近村里有沒有正在哺乳的婦女，趕快給孩子喂喂奶。
聶榮臻問送孩子來的民兵:“孩子來之前，在你們那兒是怎樣安排飲食的?”來人回答:“我們分區(qū)政治部的袁心純副主任規(guī)定，按團職干部負重傷的伙食標準特別照顧，供給奶粉、罐頭、白糖、水果?！薄班牛銈冏龅脤?”聶榮臻滿意地點了點頭。
然后，他又俯下身問大點的孩子叫什么名字。小姑娘不懂中國話，又剛剛失去了父母，面對這么多陌生人，她十分害怕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見孩子受到了驚嚇，聶榮臻沒有再說什么，叫人找了幾個當?shù)靥禺a(chǎn)的雪花梨，親手遞給小姑娘。小姑娘不肯接，聶榮臻想了一下，親自用水將梨沖洗干凈，小姑娘才接了過去吃起來。她確實很餓，眼前這個陌生的叔叔，舉止十分和善，使她驚魂稍定。
聶榮臻讓炊事員做了一盆稀飯，他把大一點的小姑娘抱在懷里，用小勺喂她。慢慢地，小姑娘不再拘束。聶榮臻問她叫什么名字，她“嗯嗯”地回答著。翻譯在旁邊聽懂了，說：“她說叫‘興子’。”
在指揮所的日子里，聶榮臻走到哪里，興子就拉著他的衣角，寸步不離跟到哪里。
戰(zhàn)爭不斷推進，前線指揮所無法長期養(yǎng)育這對日本孤兒。聶榮臻一直在琢磨，孩子是無辜的，要很好地安置她們，無非兩種選擇：或是把她們養(yǎng)起來，或是把她們送回去。聶榮臻很想把她們養(yǎng)起來，但戰(zhàn)事頻繁，整天東奔西走，邊區(qū)環(huán)境太艱苦，照顧兩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有不少困難。尤其是大一點的興子已經(jīng)懂事，把她們留在異國的土地上，將來也許會給她們造成痛苦和隔閡。漸漸地，聶榮臻傾向把她們送回去。雖然父母已經(jīng)不在了，但她們?nèi)毡纠霞铱倳杏H戚朋友照應(yīng)吧……
聶榮臻最終決定，把姐妹倆送往石家莊的日本兵營，回到她們熟悉的環(huán)境中去，以便將來回歸她們的祖國。
聶榮臻親筆給石家莊日本駐軍指揮官寫了一封信，歷數(shù)日軍暴行，號召日軍官兵與中國人民一起，共同反對侵略戰(zhàn)爭：“日閥橫暴，侵我中華，戰(zhàn)爭延綿于茲四年矣。中日兩國人民死傷殘廢者不知凡幾，輾轉(zhuǎn)流離者又不知凡幾。此種慘痛事件，其責任應(yīng)完全由日閥負之……但中國人民決不以日本士兵及人民為仇敵……我八路軍本國際主義之精神，至仁至義，有始有終，必當為中華民族之生存與人類之永久和平而奮斗到底，必當與野蠻橫暴之日閥血戰(zhàn)到底?！?/span>
信寫好了，聶榮臻讓警衛(wèi)員去找一名可靠的老鄉(xiāng)承擔護送任務(wù)，又精心挑選了一副柳條筐挑子。挑子雖然簡陋，但翻山越嶺，不會顛簸。聽說司令員要把“興子”姐妹送回去，大家都有些舍不得，擔心孩子在半路上饑餓啼哭，專門為她們準備了糖果和食品。
兩個孩子要上路了。聶榮臻抱起興子，在他紅嫩的臉蛋上親了一口，又依依不舍地把妹妹抱起來，摸摸頭，小心地放進柳條筐里，轉(zhuǎn)身囑咐護送的老鄉(xiāng)，籮筐要挑平衡，路上千萬注意安全。同時又讓警衛(wèi)員拿來10多個梨子，親自放在籮筐四周，讓興子在路上隨便吃。他剛直起身子要跟孩子道別，小興子卻忽然抓住他的褲腿，“哇——”的一聲大哭起來。大家的眼圈都紅了。這時候，攝影師沙飛恰巧從前方回到指揮所，他被眼前的場面深深地打動，立刻拍攝下一組照片，留下了珍貴的歷史記錄。
一切都準備好了，聶榮臻拍拍老鄉(xiāng)的肩膀說：“老鄉(xiāng)，請把這兩個孩子送回去吧?！闭f完，又把自己的親筆信交給他。信沒有封口，便于沿途關(guān)卡的敵人檢查時閱看。孩子走遠了，聶榮臻久久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。
在那場野蠻的侵略戰(zhàn)爭中，日本法西斯不知殘殺了多少無辜的中國兒童；而現(xiàn)在，這兩個日本孩子卻受到周全的照料，被平安地送回親人身邊。這是何等鮮明的對比??！
幾天后，老鄉(xiāng)回來復(fù)命，兩個孩子已經(jīng)安全送到日軍營地，并且?guī)Щ厥仪f日軍的一封感謝信。聶榮臻心里踏實了一些，繼續(xù)投入到繁忙的戰(zhàn)斗中去了。
光陰似箭，近40年過去了。1978年8月，中國和日本簽署了和平友好條約。年屆八旬的聶榮臻元帥撰寫回憶錄時，深情地對女兒聶力說：“這些年來，每逢想起這件事，我還常為兩個日本孩子擔心，烽煙四起，兵荒馬亂，不知道她們當時是否安全回國了……”但這也只能是老人家的一種牽掛而已。40年滄海桑田，孩子音信全無，怎么可能找得到呢？
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，事情出現(xiàn)了轉(zhuǎn)機。
1980年4月25日，解放區(qū)總政治部的同志到聶帥家里匯報工作?！督夥跑姰媹蟆飞绺鄙玳L、當年晉察冀軍區(qū)的隨軍記者姚遠方拿出3張照片，請聶帥過目。聶榮臻眼前一亮，這就是當年攝影師沙飛拍攝的那3張照片，照片中的小女孩就是興子！
不久，《解放軍報》和《解放軍畫報》相繼刊登了姚遠方的文章《日本小姑娘，你在哪里》，并配發(fā)了照片。隨后，國內(nèi)各大媒體相繼轉(zhuǎn)載。5月29日，日本《讀賣新聞》在突出位置全文轉(zhuǎn)載，題目改為《興子小姐妹，中國元帥聶榮臻想念你》。電視、廣播等各路媒體也紛紛跟進。一個尋找日本小姑娘的行動，在中日兩國迅速展開。
10天以后，傳來了好消息，日本小姑娘在日本九州宮崎縣都城市找到了！她現(xiàn)在的名字叫加藤美穗子，已經(jīng)是3個孩子的母親，與丈夫經(jīng)營著一家小商店，過著平凡而幸福的生活。40年前，她們姐妹倆被送回石家莊日軍營地后，不滿周歲的妹妹因傷勢過重，不幸亡故。兩個月后，美穗子跟隨著伯父回到日本，與外祖母相依為命，長大成人。
聽說救命恩人在找她們，美穗子十分激動。她連夜給聶榮臻元帥寫了一封信，希望能有機會去北京，當面表示感謝和敬意，并附上了自己的照片。聶榮臻收到后，高興地對女兒聶力說：“闊別40年，終于找到了。我又多了一個女兒，你又多了一個妹妹。”
短短幾天，來自日本各地的感謝信、賀電，堆滿了聶榮臻元帥的辦公桌。特別是那些曾經(jīng)參加侵華戰(zhàn)爭的侵華日軍，得知這件事的來龍去脈，真是感愧交加，稱頌聶榮臻是“活菩薩”。
正在中國訪問的日本“日中合作戰(zhàn)友會訪華團”聽說這件事，通過解放軍總政治部向聶榮臻元帥致敬，并贈送了一個十分精致的日本古代武士盔。禮品單上有一段贈言：“贈送古代武士盔，是日本傳統(tǒng)的崇高禮節(jié)，我們謹以此向聶榮臻將軍閣下40年前在戰(zhàn)火中救出日本小姑娘的人道主義精神，表示最崇高的敬意。我們對聶將軍很欽佩，一定要反省自己的侵華歷史?！焙竺?，有許多日本老兵的簽名。
1980年7月14日，在日本駐華大使的陪同下，美穗子一家來到人民大會堂。當聶榮臻元帥出現(xiàn)在會見廳門口的一剎那，美穗子頓時淚如泉涌，放聲哭泣。多少年來，她在心中想過千百遍、見到恩人時要說的話，此刻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這淚水，是她積壓在心中整整四十年的情感?。∮惺裁凑Z言能夠準確地表達這感人肺腑的人間真情呢？所有在場的人都默然肅立，熱淚盈眶。過了一會兒，美穗子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，快步迎上前去，彎下身子用額頭觸碰聶帥溫暖的大手。這是日本的最高禮節(jié)，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。
美穗子說：“我到中國來的時候，許多日本人，特別是參加過侵華戰(zhàn)爭的舊軍人，托我?guī)Э谛?，向中國人民表示道歉和謝罪?！甭櫂s臻回答說：“過去的事已經(jīng)過去了。日本軍國主義發(fā)動侵華戰(zhàn)爭，給中日兩國人民都帶來了巨大災(zāi)難，你就是其中的一個例子。這次，看到你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，我很高興。讓我們化干戈為玉帛吧！愿中日兩國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?！?/span>
美穗子按照日本風俗，向聶帥贈送了珍貴禮品。聶榮臻回贈她一幅“歲寒三友圖”，這是著名畫家程十發(fā)的作品，畫上有聶帥親筆題辭“中日友好萬古長青”。
1992年5月14日，聶榮臻元帥與世長辭。美穗子十分悲痛，但她因照顧臥病在床的丈夫不能親自到北京吊唁，只好通過日中友協(xié)，表達自己的深切哀悼！
1999年12月底，聶榮臻元帥誕辰100周年紀念日前夕，美穗子應(yīng)邀來到江津。在聶帥陳列館，面對栩栩如生的銅像，美穗子含淚連續(xù)三鞠躬并激動地說：“元帥父親，我永遠都會記住您的恩情。”
聶帥救孤，已經(jīng)成為中日兩國交往史上的一段佳話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，“國無德不興，人無德不立”。今天，我們要學習聶帥等老一輩無產(chǎn)級革命家以德報怨的革命人道主義精神，懷寬廣之心，行仁義之事，樹立崇德向善、以德服人的良好社會風尚。
